第95章 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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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件是我从警以来第一次在执行公务时夹带“私活”。
那年6月,我因为一桩刑事案件而错过了妻子的产检。那天正好是父亲节,妻子有怨气,好像已经预示了我这个父亲不称职。 但是这次的案子不一样,于公于私,我都极度渴望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我给妻子介绍了一点案件背景,她的态度立刻改变了,反过来催我尽快出发。
妻子给我下了一个任务:“把孩子找回来,就当给我们的宝宝积德。”
我调查的是一桩贩卖人口案件,一共6 个月大的婴儿已经被几批人贩子转了好几手,线索随时可能断掉。
1
这案子是我接的,那天村里有个叫吴慧的女孩儿跑到我们边境派出所,请求民警把她的男朋友抓了。吴慧声称,她男友阿杰卖掉了两人的儿子。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在报假警,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儿实在没法儿让我把她和“母亲”这一角色联系在一起。
吴慧一看就是个还在青春期的少女,她大概一米五的个子,长得黑黑的,穿着红色连衣裙,手指甲上还贴着亮晶晶的卡通美甲片。虽然说的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但言谈举止明显就是个孩子。这让我一度怀疑她在和男友闹矛盾,想通过我们去吓一下对方。
在我们这种边境上的小派出所,每年办理的刑事案件用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丢孩子绝对算大案。我不是不重视,只是吴慧的描述让我感到惊讶和困惑。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家里妈妈15岁、爸爸17岁、 儿子6个月--全是未成年人。
当我开始给吴慧做笔录,我发现她说的可能是事实,让人内心五味杂陈的事实。
吴慧和阿杰的孩子在12月6日出生,虽然这对父母尚未成年,但已经同居多时。一个月后吴慧出了月子,阿杰去了广东打短工,其间吴慧带孩子回了娘家。等阿杰回来后,吴慧怀疑他在外面有了新女友,两人大吵一架。吴慧赌气,把孩子交给阿杰抚养。
没过多久吴慧就后悔了,联系阿杰要见孩子。可是阿杰迟迟不愿现身,也不肯让孩子露面,甚至连视频通话都拒接。后来他干脆换了电话号码,还拉黑了吴慧。
当吴慧找上门时,发现阿杰家里空无一人。邻居说已经有日子没看见过家里的小孩子了,还说阿杰最近换了新手机,而且花钱大手大脚。吴慧怀疑阿杰手里的钱是用孩子换来的。
由于案件涉及未成年人,我找到村干部一起去阿杰家走访。阿杰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他们家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住在半山腰上那两间低矮的平房里。这个栖身之所以前是阿杰叔叔家的猪圈,他们爷儿俩借住在此。推门进去只能看到一张床孤零零地摆在屋子中央,几张塑料椅子散落在各处,旧衣物凌乱地堆在仅有的几件家具上。几件小衣服、奶瓶和奶粉罐悄悄诉说着这里养育过小婴儿。除此之外,残破不堪的屋内已经看不出生活的气息。邻居说前段时间确实见过阿杰的父亲抱着一个孩子,但他们父子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孩子也没再出现过。
吴慧和阿杰的照片还摆在屋里,那是一张大头贴,两个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轻轻吻在一起。我还发现一张写着“家的归(规)” 的纸片:不可以说脏话、不可以发脾气、垃圾拿去倒、少去喝酒、不可以跟老婆吵架、 要帮老爸分担些工作、自己的衣服要拿去洗。这张家规上还签了吴慧和阿杰的名字,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曾经组建小家庭的地方。
我打电话联系上了阿杰,当我要求见见孩子时,他说已经把孩子交给了县城的姐姐抚养,却绕来绕去始终不肯说出姐姐的地址。我再追问,他又改口说朋友在帮忙带孩子。我再想深入问下去,他突然就把电话挂了,我回拨了三次都没有接通。
他这样异常的反应让我更加相信吴慧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2
我和警长老邦在县城一个网吧的包间找到阿杰时,他正在打网络游戏,桌上摆满了啤酒罐和红牛饮料瓶,烟头扔了一地。他身旁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黄毛女孩儿,两人搂抱着腻在一起。
走出网吧时,阿杰脚步软绵绵的,一看就是刚包完大夜。阿杰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我和老邦没费多大劲儿就把他铐住押进了车里,只留那个女孩儿愣在原地。
“鉴于你是未成年人,你的法定监护人无法到场,我们安排村支书陪同你进行讯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意见。”坐在我对面的阿杰一脸懵懂,眼神迷茫,头发乱蓬蓬的,两只手时而蜷曲、时而伸开,似乎一直找不到合适安放的位置。我注意到,他的每个指关节下都文有一个英文字母。
“某狂,听边警滴哇(别慌,听边防警察的话)。”陈支书欠起身,用本地话小声叮嘱他。
讯问室里,阿杰刚开始还嘴硬,一直坚称孩子只是送给别人抚养了。我们副所长不想再跟阿杰废话,切入了最关键的问题: “有没有得钱?”
“没得钱!”阿杰一口咬定。
副所长不给阿杰反应的机会,把他那部崭新的oppo手机往桌面上一拍:“这手机可是要4000多块钱,你一个洗车工,哪儿来钱买的?”
阿杰无话可说,只得承认孩子已经被他卖掉了。吴慧和他闹矛盾,扔下孩子不管就回娘家了,他和父亲都没有固定收入,没法儿养活孩子。于是,阿杰和父亲商量,决定卖儿子换钱。
阿杰父亲同意了:“卖就卖,反正家里又没钱养这娃。”
阿杰通过姐姐联系到了一个黄姓妇女, 答应可以帮孩子找一个好人家,给的价是2.5万元。
阿杰问:“以后孩子长大了还能不能见面?\"
黄姓妇女说:“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阿杰说:“这可是亲生的儿子,养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奶粉,最少要6万元。”
其间,他们多次通过电话围绕价格和办理出生证、接种证等问题不断拉扯,最终商定以4.5万元的价格成交。
当时父亲留下了1800元,余下的钱都落在阿杰手中,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简直是泼天的富贵。
他不仅当天就换了新手机,更是召集朋友肆意挥霍,整日混迹KtV和网吧。仅仅11 天,他就把卖孩子的钱花了个精光,后来他又跑回村里,偷出父亲的存折,把1800元取出来花光了。
我问他:“花着卖儿子的钱心里好受吗?”
阿杰愣了一下说:“是有点儿难受,但是一想到儿子整天哭闹就很烦,拿着这些钱出去玩心情就好一点儿。”
我敲击键盘记录着他们讨价还价的细节, 心想他们把养育孩子的成本计算得如此精细, 这哪里是卖儿子,分明是在交易牲口。
阿杰和买家商定价格两天后,和父亲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县城汽车站,与自称是母女俩的买家见了面。
通过监控视频,我发现这对所谓的“母女”买家分工明确:一位出面交易,观察孩子是否健康,还主动给孩子换了尿布,这是在“验货”。另一位一开始并没有暴露,而是装扮成游客在附近暗中观察。孩子一直哭闹,阿杰横抱竖抱都没办法安抚孩子,显得很不耐烦。他把孩子交给买家的一瞬间,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一身重担。直到他和父亲去角落数钱,装扮成游客的买家才悄悄走过来带走了孩子的随身行李。
交易完成后,买家提醒阿杰把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全部删掉。阿杰把该删的信息都删了,这是逃脱罪责的手段,更是彻底放弃自己孩子的决心。
阿杰如此决绝,一点儿找回孩子的余地都没留下,这也让我们的调查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
3
结束了对阿杰的讯问,我和警长老邦判断这个买家很可能是职业的人贩子,从交易现场的监控中能看出她们无比谨慎,甚至具有反侦查能力。孩子应该还会被转手,在这种情况下,每转手一次,孩子就会多一分危险。
通过技术手段,我们排查到买家是一个叫“刘妹”的女人,住在130多公里外的一个渔港小镇。当时暴雨如注,可老邦二话不说,带着我连夜启程,甚至不惜违反所里一条不成文的禁令--太阳下山后任何人不准穿越沿边公路。
这条公路在海拔600米以上,“胳膊肘弯”和“回头弯”超过100个,晴天白云缭绕,雨天大雾弥漫,能见度经常不足5米。 我曾在派出所的警史室看到,20世纪90年代曾有一名边防老前辈驾车抓捕逃犯时坠崖,就牺牲在这条路上。
上了沿边公路后,雨刮器摇到最快一挡才能勉强看清路况,山里奇形怪状的虫子拼命往车灯上撞,窗外不时传来猫头鹰的鸣叫。我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一头扎进了牛奶一样浓稠的雾瘴和水汽里。
连夜穿过重重迷雾,我和老邦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人贩子刘妹的住所。那是一栋安置房小区,我尽可能把车开得近一些,手机甚至可以连上她家的wifi。但我们绝不能惊动刘妹,万一孩子不在这里,很可能因为我们的突然出现而被快速转移,孩子面对的风险就会再次升级。所以我们决定先在附近蹲守观察。
蹲守最难挨的就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 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我会点燃一支烟夹在手上,偷摸眯一会儿,8.3厘米长的香烟自然烧完需要3分钟,到时火星会烧到手指,人就醒了,相当于定时闹钟。而老邦喜欢听鬼故事,越恐怖他越喜欢,还专门充值了音频网站的VIp会员,无广告插播一直听到见鬼。
一连几天,我们就在车里熬着。刘妹的身影迟迟不出现,只是偶尔有一个小女孩儿在她家阳台上露过脸。6月7日凌晨,老邦正听到猛鬼要吃人的情节,突然,他在车里大喊一声:“来啦!”把在后排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吓得滚到了地上。
刘妹终于现身了。我和老邦立即进屋将她控制住,同时,我把所有房间都转了一遍,然而并没有发现孩子,屋内也非常整洁,没有孩子生活过的痕迹。
扑空了。孩子不在!
我们就地开展现场讯问,刚开始刘妹百般抵赖,强调她没有抱养过孩子,也没有去过阿杰所在县城的汽车站。
老板早有准备,他从手机里调出她们交易时的视频拍在刘妹面前,要是她还不承认, 老邦手机里还有十几个不同角度的视频。
这下子刘妹终于怂了,她承认从阿杰父子手中买走孩子的事实,并交代出和她伪装成母女的同伙--越南婆。两人在一场农村喜宴上认识,阿杰要出售孩子的信息是越南婆提供的。当时,刘妹手里没有那么多钱, 但不想错过难得的男婴“货源”,两人便决定集资买孩子,刘妹出资3万元,越南婆出资1.5万元。
孩子买到手就接回了越南婆家,当天晚上不停呕吐发烧。因为不敢送孩子去医院, 越南婆叫她老公去买了退烧和止吐的药,自己和刘妹两人轮流照顾。第二天中午,两人在一家医院附近,将孩子以5.9万元转手卖给了一个叫红姨的女人。
卖完孩子,刘妹和越南婆来到烈士陵园台阶下分赃。刘妹特别迷信,知道做的是亏心事心里发慌。
刘妹说:“后面山上埋的都是英雄好汉, 正气压过邪气,我才不怕。”
我反问她:“你买卖孩子不是邪气吗?”
刘妹狡辩说自己是出于好心,她说:“那个孩子的父亲说家里养不活了,我才帮的忙。”
“收钱还敢说帮忙?”之后我追问赃款去向,刘妹早就把倒卖孩子的钱在麻将桌上输光了。
第二个买家红姨就住在我们隔壁市,当务之急是立即找到她。我调取了医院附近的监控,一个情况让我心头一紧--和红姨一起把小孩接走的,还有两男两女,开着一辆银色奥迪车。刘妹和越南婆虽然手段专业, 但还不是职业人贩子。直觉告诉我,红姨背后,搞不好有一个专业的拐卖团伙。
4
当我们来到红姨的居住地时,她早已失踪。从她亲戚口中得知,红姨因涉嫌拐卖妇女儿童在5月23日被内蒙古警方带走了。
在千里之外的内蒙古,我在讯问室里见到了红姨。看到我这个老乡,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这里气候干燥,一天三顿馒头吃得她大便都出血了。“我现在做梦都想吃一碗家乡的米粉,你们要是能带我回去,我什么都肯说。”
红姨是职业人贩子,我打心眼里痛恨这种人。但是为了尽快找到阿杰的孩子,我还是给她买了一碗米粉。
红姨吃完后一抹嘴,说她以6.3万元把孩子卖给了一个叫梅姐的广西女人。不知道姓名、地址和职业,只有一张微信头像。据她了解,梅姐大概率也不是真正买家,孩子目前很可能已经被贩卖到了广东。
红姨没上过学,只能勉强写出自己的名字。16岁那年同乡说带她到广东打工,她糊里糊涂上了绿皮火车,到站了才发现是安徽,等待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人贩子。
红姨被脱光了绑在门板上,眼看着人贩子们在自己的肚皮上打扑克,用“争上游” 的方式决定谁先强奸自己。忍受了几天的折磨,红姨被卖给当地农村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老光棍。在那里生活了4年后,她一狠心留下年幼的孩子,找准机会跑了出来。
逃离魔爪的红姨没有回家,而是继续在外漂泊。她遇到一个西南口音的女人问她愿不愿意帮忙“抱孩子”,说女婴带到东部地区能卖两万多块钱,男婴带到北方中原地区能卖四五万元。红姨从此干起了职业人贩子的勾当。
红姨说自己就吃亏在没读过书,才干了犯法的事。可当地的同行告诉我,红姨在拐卖儿童过程中警惕性很高,一直用两套假身份证行走江湖,还有很多化名,以此逃避警方的追查。
副所长打来电话说:“孩子家属那边着急得不行,三天两头来所里追问进展,担心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害怕被摘掉器官卖钱, 或被打残去乞讨,在所里哭个不停。”
我在电话里向副所长报告:“孩子还没找到,红姨只是中间商,而且她背后的团伙也没找到。如果说有什么进展的话,好消息是有了新线索,坏消息是又有了新线索。”
5
红姨的下家梅姐被锁定在按摩店打工, 我们拿着她的相片在按摩足浴店集中的地方一家一家找。第二次排查的时候,正好遇上当地治安大队扫黄,一个被抓的嫖客帮我们确定了梅姐的身份。
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我们将梅姐抓获。她的气质和红姨完全是两个极端。梅姐穿金戴银,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玉观音。她说自己吃斋念佛,“抱走”的是家长不愿意养活的孩子。“我是在做善事,反倒好心没好报了,你说我冤不冤?”
梅姐承认,自己当时就是在医院和红姨碰的头,计划拿到孩子就做个体检,确认身体健康再交钱。但是因为孩子没有身份信息,体检没做成。梅姐曾经卖过一个女婴, 刚出手没多久就被买家“退货”,因为女婴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看来这个梅姐依然是中间商。短短两天时间,孩子被卖了三次,其间还生着病,我都不敢想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是怎么熬过来的。
孩子在梅姨的手上也没久留,她转手将孩子以7.6万元卖给隔壁镇上一个叫廖仔的大巴车司机。
见到廖仔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廖仔开着幼儿园的校车,脸上挂满微笑,挥手跟小朋友们说再见,嘱咐他们赶紧回家不要乱跑,明天记得按时等车。夕阳下,这本是一幅温馨的画面。但是没人知道,车上这位负责接送镇上几个幼儿园学生的司机,竟然是个人贩子。
我们跟了校车一路不敢动手,担心发生意外,也害怕引起群众恐慌。一直等到廖仔送完最后一个学生,我们才冲上去把他按在了驾驶位。
廖仔很快供述了犯罪经过。他在打麻将时认识了镇上一个叫三哥的老板,三哥让他留意没人要的孩子,说有合适的就收过来。 吴慧的儿子,就是廖仔带着任务从梅姐手里收来的。
当时三哥承诺出10万元的高价,廖仔很豪爽地说自己不为赚钱,纯粹是帮朋友的忙。他竟然还说9万元就可以,“以后有钱大家再一起赚”。这一单,廖仔赚了1.4万元。
接下来该去找三哥了,听廖仔的描述, 三哥也不像是最终的买家,大概率仍然是个中间商。算下来,这孩子已经遇到5批人贩子了。我和老邦分析,这次说不定很快就能知道孩子的下落了。但是一听廖仔说到三哥所在的镇子,老邦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立即给副所长打电话请示抓捕计划,同时让我联系当地公安机关请求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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