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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冰冷,连同那永不停歇的、催命般的滴答水声,都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一股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最柔韧坚韧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张阙早已力竭、冰冷僵硬的身体,将他从冰冷的碎石滩上轻轻托起。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张阙残存的意识早已模糊,如同风中残烛,只余一丝微弱的、对生的本能眷恋。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离开了那浸透骨髓寒意的死亡之地,被那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过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
然后,是坠落。
并非悬崖失重般的恐怖坠落,而是一种平稳的、如同沉入温暖湖底的滑落感。
扑通。
身体似乎落在了某种相对柔软、带着干燥尘土气息的物体上。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温柔却坚定地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冻僵的皮肉、麻木的骨骼,甚至那几近枯竭的灵魂深处。这股暖意并非火焰般灼热,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生命气息,驱散了盘踞在体内的酷寒,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刺骨的寒冷如同遇阳的冰雪,迅速消融。胸前那三道狰狞伤口传来的撕裂剧痛,在暖流的包裹下,也奇异地缓和了许多,变成一种深沉的钝痛和麻痒。沉重的眼皮不再被冰霜黏连,意识如同被暖风吹拂的种子,开始艰难地复苏。
“我…这是在哪里?” 一个微弱、带着深深迷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疑问,如同游丝般在张阙空白的意识深处浮起。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起初是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渐渐地,影像开始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角落里。身下铺着厚厚一层干燥的、不知名野兽的皮毛,散发着淡淡的腥膻味,却异常温暖。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处岩壁缝隙透进来微弱的、不知是月光还是雪光的惨淡光晕,勉强照亮了洞窟中央一小片区域。
空气不再潮湿阴冷,反而带着一种干燥的暖意,与洞外那滴水成冰的深渊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血腥味淡了许多,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尘土、古老岩石和淡淡草药的味道取代。
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被洞窟中央那个存在牢牢吸引了过去。
那里,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极其邋遢、极其枯槁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破烂得如同无数碎布条勉强拼接起来的“衣服”,上面沾满了厚厚的污垢、油渍和干涸的暗红色痕迹(不知是血还是什么)。头发和胡须纠结在一起,如同多年未曾梳理的鸟巢,灰白相间,杂乱地覆盖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
最令人心悸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东西。
四条比成人手臂还要粗壮的黝黑铁链!
铁链闪烁着冰冷、沉重、非金非玉的幽暗光泽,一端深深嵌入他身后的巨大岩壁之中,另一端则如同狰狞的巨蟒,死死缠绕在他的双肩、腰腹和双腿之上!铁链绷得笔直,显然施加着难以想象的巨大拉力,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这方寸之地,无法离开半步!铁链与岩石、铁链与身体摩擦的地方,能看到经年累月留下的、深深刻印的痕迹。他就那样盘坐着,如同被钉死在岩石上的古老标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这冰冷的铁链、这幽暗的洞穴融为一体,度过了无尽漫长的岁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朽、强大、孤寂与疯狂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那邋遢身影上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洞窟。这气息厚重如山,却又带着一丝濒临崩溃边缘的暴戾,让刚刚感受到温暖的张阙,心脏不由自主地一阵紧缩。
恐惧?疑惑?茫然?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张阙空白的心湖中翻腾,但最终,都被那包裹周身的、源源不断的温暖生命气息所抚慰。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劫后余生的极度疲惫感如同海啸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思考和警惕。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泥沼。
“前…前辈…”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确认是否是眼前这位被铁链禁锢的邋遢老人救了自己。但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最终,疑问和警惕都未能战胜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这奇异暖意带来的安全感。张阙的头一歪,深深地陷入了身下那温暖干燥的兽皮之中,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彻底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当张阙再次睁开眼时,洞窟内依旧是那副昏暗的光景,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身体的感觉却清晰了许多。
那奇异的暖意似乎已经渗透进了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气。虽然依旧虚弱,胸口伤处的钝痛和麻痒感依旧存在,但那种濒死的冰冷和麻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活着的真实感。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乏力,却不再僵硬。手臂也能勉强抬起。
他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半坐起来,目光再次投向洞窟中央那个如同雕塑般的身影。老人依旧保持着那个盘坐的姿势,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仿佛真的只是一具枯骨。只有那四条黝黑沉重的锁链,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
“前辈…” 张阙的声音比昨日清晰了许多,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丝敬畏,“是您…救了我吗?” 他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想要更郑重地道谢。
然而,腰部以下,依旧是一片死寂!
双腿如同两根没有生命的、冰冷的石柱,沉重地拖在温暖的兽皮上,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只有大腿根部传来一阵阵深沉的、如同骨髓被碾碎的闷痛,提醒着他那残酷的现实。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但很快被强行压下。能活着,已是万幸!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枯槁的身影,用尽力气,深深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兽皮上:“晚辈张阙,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的诚挚。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那被锁链禁锢的老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一尊真正的石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情感。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而孤寂的气息,如同无声的回答。
张阙保持着叩谢的姿势,等了许久,直到手臂因支撑而微微颤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慢慢直起身,看着那枯寂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理解。也许这位前辈性情孤僻,不愿被打扰;也许他被这锁链禁锢太久,早已心如死灰。
无论如何,活下去,恢复体力,是当前唯一的目标。
他不再试图打扰,默默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开始尝试按照本能去感受身体内部的状态。那奇异的暖意似乎在他体内缓缓流转,虽然微弱,却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躯体。他努力引导着这丝暖意,试图汇聚到胸前的伤口处,缓解那里的疼痛和麻痒。
时间,在无声的寂静和身体的缓慢恢复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天。
一种原始的、强烈的生理需求,如同苏醒的猛兽,开始在他的腹腔内疯狂咆哮、撕扯!
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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