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变化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淑娴站在练武场外，透过围墙上的漏窗看着暮霞和周定较量，他们打得有来有回，非常精彩。自从暮霞两次离家出走之后，孙峥对她的管教放松了许多，还准许她每天早上来和大家一起练武。淑娴是来找周定说话的，看到这一幕就走了。果然，他们两个人，才是最般配的。原本淑娴想和周定当面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惦念自己，选个真正的大家小姐。这些话在淑娴心里已经存了好几天，只是她一直没能下定决心说出来。现在看来，也不用面谈了，就写几个字吧。淑娴坐船从明镜湖穿过，回到椒香园。

“玫瑰多娇艳，蒲草不堪怜。愿君喜且安，吾心亦寂然。”淑娴将这些字写在一张纸上，叫小鹊送去给周定。

小鹊说：“刚刚去找他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又要我跑一趟。”

“我刚刚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劳烦姐姐了。”

他会说什么呢？淑娴不停地站起来看窗外，小鹊有没有回来。一方面她真心希望，周定能娶暮霞，真正的侯府小姐。另一方面，她又希望他说他只想要她。

小鹊带回来另外一张纸，上面写着：“蒲草如丝韧，磐石岂可转？待到红梅开，与君共凭栏。”

淑娴看了，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小鹊说：“小姐不用忧心了。我刚刚帮小姐问过周少爷，他说他不会变心的。”

“谁让你多嘴问？”淑娴长叹一声。

“小姐你为什么叹气？不是应该开心吗？还是你不相信周少爷的话？”

“我不是真正的小姐，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现在你还能叫我小姐，只是因为爹娘心慈，不忍赶我出去。与大哥哥有婚约的，是侯府的小姐，不是我。我怎么好厚着脸皮去连累他？”

“唉，说的也是。”

“奇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懂。”

“怎么不懂？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特别穷，每年过年前都要从我家拿些衣物银钱回去，去年突然穿得很光鲜背了很多礼物来。我娘说，因为他娶了一个殷实人家的姑娘，女方带来大笔嫁妆。”

“不错。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不能给大哥哥提供任何帮助。”

“哎呀，别想了，看侯爷夫人对你的态度，并没有比之前差啊，他们肯定也会给你丰厚的嫁妆出嫁，不会让你一无所有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我一个人离开家，还能不能活下去？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我唯一了解的就是府里的生活。”

“小姐可以当个大厨，小姐做的菜超级好吃。”

“哈哈，傻姐姐，哪家酒楼会雇一个姑娘当大厨？”

“那就开个绣房，小姐的刺绣也超棒。”

“本钱从哪里来？而且有年轻姑娘自己一个人开绣房的吗？算了，别想了，和我一起去小厨房吧，我今天要做一种特别的汤。”

淑娴在小厨房熬一种牛骨汤。从她小时候开始，父亲就经常提起这种汤，他以前在北边打仗的时候喝过，据说美味无比。本地的厨师，没有一个能做出那么好喝的牛骨汤。母亲总是笑他，当时饿了好几天，自然什么都好喝。两人经常为这个争论一番，带着爱意和笑意那种。前年，一个北边的厨师来到蜀山县定居，父亲特意请他到家里做了一次，但是太膻了，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淑娴想要做出父亲爱喝的牛骨汤，但是新鲜的牛骨不易得，因为法令不许宰杀耕牛。她只尝试过几次，但都不尽如人意。今天早上，附近恰巧有一头牛从山上滚了下来摔死了，侯府买下了小半头牛。

淑娴的面前摆着各种调料，那是她精心搜集的，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海外的也有。小鹊和两个嬷嬷在一旁帮忙。暮霞风风火火走进来。

“二小姐怎么来了？”小鹊说，“上次二小姐差点把厨房烧了之后，侯爷和夫人不是说不要二小姐学厨艺了吗？”

淑娴说：“小鹊，你话太多了。这是你该管的吗？抱歉，妹妹，这丫头太无礼了。”

暮霞说：“我来帮忙洗菜总可以吧？你们在做什么？”

淑娴非常开心，暮霞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她，都是她主动去嘘寒问暖，今天暮霞居然改变了，也许她们终究能成为好姐妹、好朋友。“我打算做牛骨汤，爹爹念念不忘的一道菜，你也一起学做正好，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还可以做给他喝。”

一番忙碌之后，汤熬好了。里面除了牛骨和水，还加了各种香料和蔬菜。淑娴先舀了一小口的量放在一个小碗里，尝了一下。

“唔，这次好像还不错。”淑娴尝完，又装了一碗，“妹妹尝尝。”

暮霞接过，端到外面，“外面凉得快一些。”

淑娴还在思索，总觉得这味道还是缺了一点什么。

一会儿，暮霞端着汤进来，说：“凉好了，不过，我想了想，不该我先喝，应该姐姐先喝才对。”

淑娴很感动：“不用，我刚刚尝过了。非要论起来，应该爹娘先喝才对。”

“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如果我没有来认亲，你就会是爹娘唯一的女儿。”

“我没有生气，怎么可能生气？这些年来，我享受着不属于我的一切，你却在外面受苦，我很愧疚。我理解你的痛，若是我受了那么多不该受的苦，也许我还要更刺人呢。”淑娴接过汤，一口气喝完。“以后，我们要当最好的朋友和姐妹，好不好？”

暮霞没有说话，表情复杂。淑娴也不是很在意，没事，她们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建立关系。淑娴换了个碗，又给暮霞装了一碗。

“好喝。”暮霞说。

“好，先煨着，吃午饭时候，呈给爹娘。我们回去休息一下。昨天父亲夸你写的字有筋有骨，我也觉得你的字非常漂亮，比我的有力气得多，只是你写得少，稍微涩了一些，要不要去我那里拿本字帖，多练练？”

两人带着小鹊、以及几个婆子，离开小厨房。刚走没多远，淑娴突然感觉身体里的两股气又闹腾起来。一时凉、一时热，她不能移动身体。

小鹊赶紧扶住她。“小姐，怎么了？要不要去凉亭那边坐一下？”

淑娴说不出话来。上次发作的时候，清凉之气和炙热之气，强度差不多，她可以控制哪一方更强。而这一次，清凉之气却很弱，在炙热之气的侵蚀之下，越来越小，到了某个极限之后，突然消失。炙热之气在她体内爆炸开来。淑娴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爆发出一连串尖叫，那叫声竟不像是人类。好像之前有一层皮肤紧紧禁锢着她，现在那层皮肤破碎了。全身发痒，淑娴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周围的人全变了脸色，变成了非常害怕甚至厌恶的脸色。有人在尖叫，不是她，是旁边一个老婆子。

淑娴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某种动物的爪子。身上的衣物全都破碎，掉在地上。不过，她大概也不需要衣服了。她身上多了一层厚厚的毛皮，白银色的毛，白得发亮。她站着很费力，不舒服，好像全身的骨头、肌肉都在和她对抗。她趴了下来，四肢着地，终于舒服了。

几名亲兵跑过来，领头的是周定。周定手里抓着一张弓，又从背后的箭袋里取出一支箭。半个淑娴想要逃，另外半个却在震惊羞愧之下无法动弹。周定站好，弯弓、发射。那箭直冲淑娴的眉间而来。若是以前的她，那个人形的她，那个侯府小姐的她，绝对避不开这一箭。但变成怪物的她，轻轻松松就躲开了那一箭。周定拔刀，冲过来，但没有立刻攻击。

“娴妹在哪里？”周定四处看，一脸焦急。

“小姐——小姐——”一向伶牙俐齿的小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周定扫了一眼地上的衣物和簪环。“难道这只妖怪——吃了她？”

孙峥和乔韵兰也手持武器赶来了。

暮霞说：“不，这只妖怪就是你的娴妹，我早就说她是妖怪，但没人相信我。”

淑娴不敢看周定的表情，不敢等父母的反应，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她长啸一声，跑出侯府。

淑娴逃出侯府，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朝着一个南边狂奔。一开始，路上有人惊叫“妖怪”，很快，就没人叫了。淑娴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个人类的动作在她看来全都迟钝无比。所以，在人类的眼睛里，她大概会变成一闪而过的影子吧。一口气冲出蜀山县城，她还没有一点疲累的感觉，反而还想继续狂奔。这就是当怪物的好处吧？凉风扑面而来，她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舒爽。就在这时，她发现了，自己并非漫无目的地奔跑，而是跟着一种香味。那种香味，她一出侯府就闻到了。不知不觉中，她跟着香味跑到了这里。这是特意引她来的？

这是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所房屋，藏在绿树间，看得不清楚。不知是不是因为草木太茂盛的缘故，有一种荒凉阴郁的感觉。香味就是从山上的房屋里传来的，诱惑着她向前走去。又或者，她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她也没有地方可以去，生死她也不是很在乎。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后，淑娴想起来了，这是“五通庙”。她很小的时候和父母来过一次。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香火鼎盛，人马络绎不绝，其热闹程度并不比泰山娘娘庙和观音寺差。也就是因为太过热闹，原本只是踏青路过的孙峥一家才被吸引过来。得知这里祭拜的神和神迹后，孙峥勃然大怒，严命推倒神像、烧毁庙宇，立刻执行。当时年仅四岁的淑娴还问过，为什么拜泰山娘娘和观音菩萨可以，拜这个神就不行？记忆中那是父亲第一次训斥淑娴，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从那以后，这几个没有办法显灵惩戒孙峥的伪神失去了很多信徒，渐渐就没人来了，这里就衰败下来。

门口的大香炉里，一支香还剩指节那么长的一段没烧完。在被烧毁的庙宇旁边，另盖了一所新房屋。看来也不是完全没人来。淑娴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庙里看看。一只砂锅从庙里飞出来，砸向淑娴的头。她正要躲避，却发现手脚不能移动。地上有一块很脏的布，和旁边的泥土树叶混合物的颜色差不多。刚刚她只顾注意香炉，根本没有发现手脚落在了布上。现在，手脚像是被粘住一样。她只能看着头顶那个砂锅，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被装进了砂锅里。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有个圆圆的洞口透着亮。她伸出手，或者该叫前爪，离那个洞口始终差了一截，够不到。

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洞口，那张脸凹凸不平，一片红、一片白。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像雷鸣一样，但还是能听出来是个女人，中年女人，大概是个巫婆。淑娴推测，并非那女人是巨人，应该是自己变小了。

“没想到，安定侯府的大小姐，还真是一只狐狸精。”巫婆说。“好，好，太好了，我正好缺一只妖怪。”

“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她已经想到了，这是故意给她设的陷阱。但是她想不明白，是哪些人设的？暮霞是其中之一吗？

“我还以为大小姐会大哭大闹呢，不愧是妖怪，到底和人类不同。”

“我不是妖怪。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妖怪，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妖怪。你喝下去的药，对普通人没有什么伤害，如果你不是妖怪，就不会变成——狐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