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人间的烟火与冰冷的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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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汗味的绳索深深勒进李明掌心的伤口，剧痛如同电流般窜上他的手臂，却奇异地驱散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麻木和眩晕。这痛楚是真实的，是生的证明。

“抓紧喽！一、二、三！起——！”

上方传来一声粗粝的、用尽全力的号子声，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和脚步拖沓在硬物上的摩擦声。

绳索猛地绷紧！一股强大的、虽然不甚协调但绝对真实的力量顺着绳索传递下来，硬生生拽着李明和他背负的两人向上移动了一截！冰冷的、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风瞬间变得清晰，猛烈地灌入管道，吹散了下方弥漫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明叔叔！风！好凉快！”怀里的艾米惊喜地叫出声，小脸努力仰起，贪婪地呼吸着这代表着外面世界的空气，大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光芒。

“对！风！我们出来了！”李明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咬紧牙关，双脚在滚烫的管壁熔坑边缘猛地一蹬，配合着上方的拖拽力量，身体再次向上窜升！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拉扯都伴随着上方粗重的喘息和低吼，绳索摩擦管道边缘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泥土碎块簌簌落下。李明感觉自己像一件沉重的货物，被两个精疲力竭却不肯放弃的人硬生生地从地狱的喉咙里拽了出来！

终于！

他的上半身猛地探出了那个狭窄、锈迹斑斑的圆形管道口！刺眼的光线瞬间让他本能地闭上了刺痛的眼睛，泪水混合着血污涌出。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透了他被汗水浸透、破烂不堪的衣服，激得他浑身一颤，同时也带来一种几乎让他晕厥的清醒感。

“出来了！老天爷！真拽出来了！”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沙哑又充满惊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

李明强忍着光线的不适，艰难地睁开被糊住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低垂的云层压得很低，细密的冰冷雨丝正无声地飘落，滴在他的脸上、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的清凉。周围是巨大、锈蚀、布满管道和阀门的废弃工业设备残骸，如同钢铁巨兽的尸骸，在冰冷的雨幕中沉默矗立。他们所在的管道口，位于一个巨大的、布满油污和积水的水泥检修井底部，井壁上还残留着锈蚀的爬梯残段。

而在井口边缘，两个穿着沾满油污和泥浆的深蓝色工装、气喘吁吁的男人，正死死拽着那根救命的绳索。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的皱纹，此刻正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从管道里爬出来的李明和他身上的“挂件”，嘴巴微张，叼着的半截劣质卷烟都忘了吸。另一个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壮实，脸上带着憨厚和惊恐交织的神情，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发抖。

“老刘…这…这他妈…”年轻工人看着李明背上昏迷不醒、脸色死灰的林薇，又看看他怀里那个脏兮兮却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再看看李明自己那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浑身是伤的模样，声音都变了调，“…是人还是鬼啊？”

“闭嘴！二柱！搭把手！”被称为老刘的年长工人猛地回过神，把烟屁股狠狠啐在地上，声音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粗粝和不容置疑的果断。他丢掉绳索，立刻俯下身，伸出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李明还死死抠着井壁边缘的手臂。

“兄弟！松手！抓住了！俺们拉你上来！”老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双手的力量和温度，透过冰冷湿透的衣袖传来，让李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他几乎是本能地松开了抠着井壁的手，任由老刘和那个叫二柱的年轻工人，一人一边，像拖麻袋一样，连拖带拽地把他和他背负的两个人，从狭窄的管道口里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噗通！

李明重重地摔在冰冷、湿滑、布满油污和碎石的水泥井底，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背上的林薇也随之跌落，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怀里的艾米也被震得脱离了他的怀抱，小身子滚在一旁的水洼里。

“薇姐！艾米！”李明顾不上自己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别动！兄弟！你伤得太重了！”老刘立刻按住他，眼神锐利地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腿上被烧焦、皮肉外翻的可怕痕迹，眉头拧成了疙瘩。“二柱！快！看看那女同志和娃儿！”

二柱也被眼前的惨状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先去扶起滚在泥水里的艾米：“小…小妹妹，你没事吧？摔疼没？”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艾米被冰冷的泥水一激，小脸煞白，浑身湿透，冻得牙齿咯咯打颤，但大眼睛里却满是倔强和担忧。她顾不上自己，指着旁边蜷缩着的林薇，带着哭腔喊：“叔叔！快看看薇姐姐！她好烫！她生病了！她一直没醒！”

二柱这才注意到林薇的状态，伸手一探她的额头，顿时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脸色大变：“我的娘咧！烫手！老刘！这女同志烧得快熟了！还有气儿，但…但感觉要不行了！”

老刘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他迅速解开李明背上捆绑林薇的、早已被血水和泥浆浸透的破烂线缆。那线缆勒进皮肉，解开时带下了一层血肉模糊的皮，李明痛得闷哼一声。

“兄弟，忍着点！”老刘动作麻利，但明显放轻了些。他将林薇小心地平放在相对干燥点的一块水泥板上。林薇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急促得如同风箱，脸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身体时不时地无意识抽搐一下。

“不行…这烧得太邪乎了！得赶紧送医院！这地方离城可老远了！”老刘搓着手，看着林薇的状态，又看看井外灰蒙蒙的天和越来越密的雨丝，满脸焦急。

李明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处理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脚，扑到林薇身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胆俱裂！

“薇姐！薇姐！醒醒！我们出来了！我们安全了！”李明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林薇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林薇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却无法睁开眼，也无法说出清晰的话语，只有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混入冰冷的雨水。

“叔叔！薇姐姐是不是要死了？”艾米扑到李明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看着林薇痛苦的样子，吓得大哭起来，“不要！薇姐姐不要死！我们才刚出来！呜呜呜…”

“不会的！薇姐不会死的！”李明一把将艾米搂进怀里，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有药…我们有…”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破烂的衣服口袋里翻找。那个装着最后几片消炎药和生物凝胶的防水小包！他记得在管道里还剩下一点！

幸运的是，小包还在，虽然被挤压得变形，但里面的东西基本完好。他颤抖着倒出那几片被压得有些碎的白色药片，还有一小管仅剩底部的生物凝胶。

“水…水！”李明急切地看向老刘和二柱。

“水…水有！”二柱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背着的、同样沾满油污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军用水壶，“给！就是有点凉！”

李明一把抓过水壶，拧开盖子。水确实冰凉刺骨。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林薇的头，试图将药片塞进她紧闭的牙关。但林薇的牙关咬得很紧，药片根本塞不进去，反而被吐了出来。

“薇姐！张嘴！吃药！求你了！”李明急得眼睛发红，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

“这样不行！她咽不下去！”老刘经验老道，立刻蹲下身，“二柱，帮忙按住她肩膀！兄弟，你捏开她嘴！硬灌！”

三人合力，二柱按住林薇挣扎的肩膀，李明用沾满血污的手指，忍着心痛，用力捏开了林薇紧咬的牙关。老刘眼疾手快，将李明手里的药片一股脑塞了进去，然后接过水壶，小心地往她嘴里倒水。

“咳！咳咳咳！”冰冷的清水灌入，林薇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弓起，药片混着水被咳出了大半。

“不行！还是不行！”李明看着地上被咳出的药沫，心沉到了谷底。生物凝胶！他手忙脚乱地拧开那管凝胶，挤出最后一点冰凉的、带着奇特气味的胶体，试图涂抹在林薇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动脉处，希望能起到一点物理降温的作用。但这无疑是杯水车薪。

【…检测到…极端…生理…应激…目标…林薇…核心…体温…42.1c…颅内…压力…超限…器官…衰竭…风险…97.8%…】

【…逻辑…碎片…警告：…常规…降温…手段…无效…需…强效…抗炎…及…物理…降温…设备…立即…介入…否则…死亡率…100%…倒计时…不足…一小时…】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飘忽不定的意念碎片，带着刺耳的杂音和冰冷的逻辑结论，毫无征兆地在李明混乱的意识深处闪现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死寂。

是陈观！是陈观在最后时刻强行分析的结果！虽然只是碎片，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李明的心脏！

不足一小时！死亡率100%！

李明眼前一黑，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林薇痛苦抽搐的脸庞，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只觉得浑身冰冷，比这冬雨还要刺骨。他们拼死爬出了地狱，难道就要倒在这最后一步？倒在离人间烟火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不！不行！薇姐你不能死！”李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刘和二柱，那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哀求，“两位大哥！求求你们！救救她！送她去医院！现在！立刻！求你们了！要我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都行！”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哭腔，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刘和二柱都被李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兄弟！快起来！你这是干啥！”老刘赶紧伸手去拉李明，脸上也满是焦急和为难，“俺们也想救人啊！可你看看这地方！荒郊野岭的！俺们是来检修这废弃化工厂外围管道的，就骑了两辆破三轮！离最近的镇卫生所都得骑一个多钟头！这雨眼看着要下大，路更难走！这女同志…怕是…怕是撑不到啊！”老刘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沉痛。

二柱看着李明额头磕出的血印，又看看地上气若游丝的林薇和哭得撕心裂肺的艾米，眼圈也红了，拳头攥得紧紧的：“老刘…要不…要不俺拼命骑回去？试试看？”

“你骑回去有个屁用！卫生所那条件，能救得了这要命的急症？得去县里大医院！”老刘烦躁地抓了抓花白的头发，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越下越密的雨，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这贼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