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余烬与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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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爪砸落激起的尘埃尚未落定，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污秽的绿光缩回了穹顶的破口深处，只留下断爪创口处瀑布般喷溅的墨绿汁液，腐蚀着地面，发出令人作呕的“滋滋”声，以及弥漫不散的、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硫磺恶臭。

“退…退了？”一个离得稍远的年轻士兵喃喃道，手中的半截虫腿“哐当”掉在地上，双腿一软，直接瘫坐下去，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灼热污浊的空气，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未散的恐惧。

“妈的…真…真断了？”王虎拄着那根沾满污秽的扭曲钢筋，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远处如同小山丘般的巨大断爪。墨绿的汁液还在汩汩流淌，在金属和混凝土的地面上蚀出缕缕青烟。他咧了咧嘴，牵动了脸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到破音的嘶吼：“赢了！操他娘的！老子们赢了！”

这声嘶吼像是点燃了引信。短暂的死寂后，幸存下来的七八个士兵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狂呼和粗野的咒骂。

“干死它了！”

“断它一条爪子！值了！”

有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拍打着彼此残破的肩甲；有人跪在地上，对着倒下的同伴方向，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呜咽；还有人支撑不住，靠着残骸剧烈呕吐，胆汁混合着血丝吐在焦黑的地面上。

赵磐没有加入欢呼。他粗壮的手臂还下意识地架着林薇，目光却如同钉子般死死锁定在歪斜的紧急维护舱上。舱体在刚才的剧烈位移和守护力场的反冲下，与基座的连接部位撕裂变形，整个舱体倾斜着，像一头重伤倒地的巨兽。舱壁布满焦黑的灼痕、巨大的凹陷和深深的刮痕，顶部那个被熔穿的孔洞边缘，暗红色的金属熔液尚未完全凝固，滴落下来，拉出长长的、暗红色的丝线，冒着缕缕青烟。

刚才那层硬生生扛住毁天灭地一击的无形力场，以及力场消散瞬间陈观那无声无息的瘫倒画面，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赵磐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铁锈味。

“陈观！”赵磐猛地松开林薇，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严重变形的舱门前。舱门扭曲卡死，只留下一条不规则的缝隙，里面一片昏暗，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一丝灰白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着，却又随时可能熄灭。那光芒，比警报的红光更让赵磐心惊肉跳。

“林工！快！看看他怎么样了！”赵磐回头吼道，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嘶哑，像砂纸摩擦着金属。

林薇被松开后踉跄了一下，伤腿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立刻咬紧牙关，拖着几乎麻木的伤腿扑向旁边那台布满裂纹和灰尘的操作台残骸。她的脸比死人还要苍白，冷汗浸透了额发，黏在皮肤上，腿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在移动中晕开更大一片刺目的暗红。

“权限…权限还在！尝试…强制…紧急手动开启！”林薇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指尖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飞快划过，留下带血的指印。她用力敲下虚拟按键。

嘎吱——哐当！

变形的舱门在内部液压装置的挣扎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艰难地向上弹开了一小半，就彻底卡死了。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高温金属焦糊味、机油泄漏、冷却液挥发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般的血腥味的刺鼻气息，瞬间从舱内涌出。

赵磐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起身，几乎是挤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

狭小的舱内空间如同被巨兽的胃袋狠狠蹂躏过。金属内壁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刮痕和深深的凹坑，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毒蛇般耷拉着，时不时迸溅出危险的电火花。刺耳的警报红光依旧在疯狂闪烁，将舱内映照得如同血池地狱。

而在这片狼藉的舱底，赵磐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陈观那高大魁梧的金属身躯，以一种完全失去支撑的姿态瘫倒着。他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颅冠中央那象征核心意识的星璇，此刻只剩下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灰白余烬，如同即将燃尽的火柴梗，在警报红光的映照下，时明时灭，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他胸前相对完好的装甲上，沾染着一大片暗黑色的喷溅状痕迹——那是他喷出的冷却液和机油的混合物，此刻已经半凝固，散发着浓重的金属腥气。

更让赵磐瞳孔收缩的是，陈观那条为了护住艾米而强行挣脱束缚、布满裂痕的右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肘部关节处有明显的碎裂变形，断裂的能量导管如同破损的血管般耷拉着，滴滴答答地渗出暗色的“血液”。

“铁…铁叔叔…”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

赵磐这才注意到，在陈观瘫倒的庞大身躯和舱壁形成的狭小夹角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艾米的小脸上糊满了干涸的血迹和灰尘，额头上那道撞破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红肿得吓人，边缘沾着黑色的污渍。她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陈观冰凉的胸甲，两只小手死死攥住他胸前装甲上一处凸起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仰着小脸，布满泪痕的大眼睛惊恐又无助地看着陈观毫无生气的金属面甲，小小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艾米！” 林薇的声音从舱外传来，带着焦急。她也想进来，但狭窄的缝隙和伤腿让她无能为力。

赵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尖锐碎片和垂落的线缆，半跪在陈观庞大的身躯前。他的动作从未如此轻柔过，巨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避开陈观扭曲的右臂，轻轻搭在他冰冷的颈侧装甲连接处——那里通常是能量核心搏动传导最清晰的位置。

一片死寂。

没有熟悉的、低沉如战鼓般的能量核心搏动声。只有警报单调刺耳的嗡鸣和线缆短路的噼啪声。

赵磐的心沉到了谷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队长！陈老大他…” 王虎的大脸挤在舱门缝隙外，独眼里满是紧张和不安。

“还有微弱的能量反应…非常弱…” 赵磐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几天几夜。他抬起头，看向林薇，“林工，能量读数！快！”

林薇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快操作，屏幕上跳动着紊乱的数据流。“核心能量读数…4.6%…还在极其缓慢下降！波动幅度极小…接近…休眠临界线以下！生命维持系统…强制关闭！所有非必要机能…全部停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他…他把自己彻底榨干了！为了撑开那个力场！”

赵磐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混蛋！这铁疙瘩！” 他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沉重和后怕。他知道，没有陈观那不顾一切的守护，他们所有人，连同那个激活防御阵列的最后机会，都会在那一爪之下化为齑粉。

“那…那铁叔叔是不是…死了？”艾米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问话，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没有！艾米别瞎想！”林薇立刻隔着舱门喊道，声音尽可能放得柔和，但难掩疲惫和焦虑，“铁叔叔只是…只是太累了，像机器没电了，需要休息！他会醒过来的！”

“对！老大命硬着呢！”王虎也赶紧在舱外帮腔，试图让语气轻松点，“以前挨炮轰都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艾米别怕！”

赵磐没说话，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尽量放轻动作，想把艾米从陈观身边抱开，好仔细检查陈观的伤势。

“不要！”艾米却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往后一缩，小身体更紧地贴住陈观冰冷的装甲，小手死死攥着不放，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不要分开！艾米要在这里！铁叔叔…冷…艾米抱着…就不冷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体温能温暖这具冰冷的金属身躯。

赵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小女孩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额头的伤口，再看看陈观那毫无生息的钢铁之躯，一股巨大的酸涩堵住了他的喉咙。这个铁疙瘩，用他的冰冷，竟成了这孩子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好…好…不分开…”赵磐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他收回手，转而轻轻碰了碰艾米冰凉的小手，“但是艾米，让叔叔看看你的头，好不好？你受伤了。”

艾米犹豫了一下，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赵磐，又看看毫无反应的陈观，最终才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地，把小脑袋从陈观的胸甲上挪开一点点。

赵磐的心又是一揪。艾米额头的伤口比他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还要糟糕。撞击造成的破口不算太大，但边缘红肿外翻，沾满了黑色的灰尘和污秽的油渍，甚至能看到一点细小的金属碎屑嵌在里面。在刚才污秽能量乱流的冲击下，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微微发黑的色泽。

“林工！医疗包！还有水！快！”赵磐冲着舱外吼道，语气急促。

“来了！”林薇的声音应道。很快，一个沾满灰尘和暗色污迹的小型医疗包和一个瘪了一半的水壶从缝隙里塞了进来。

赵磐接过水壶，拧开盖子，又撕开医疗包里还算干净的纱布。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尽可能地轻柔，用浸湿的纱布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艾米额头伤口周围的污垢。冰冷的水接触到伤口，艾米疼得“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小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哭出声，只是更紧地抓住了陈观的装甲。

“忍着点，艾米，马上就好。”赵磐的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低柔，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清理着伤口里的灰尘和碎屑，动作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最精密的操作。看着小女孩强忍疼痛、眼泪汪汪却异常倔强的样子，这个铁血硬汉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清理掉大部分污物，伤口显得更加狰狞。赵磐拿出消毒喷雾（所剩无几），对着伤口喷了一下。

“啊！”艾米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好了好了，喷一下就好了，艾米最勇敢了。”赵磐赶紧用干净的纱布轻轻按住伤口止血，又拿出绷带，笨拙却异常小心地开始缠绕包扎。很快，一个歪歪扭扭、但还算结实的白色绷带出现在艾米额头上，遮住了那片触目惊心的伤。

“谢谢…磐叔叔…”艾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道谢。疼痛稍缓，疲惫和惊吓如同潮水般涌上，她小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皮开始打架，但小手依然固执地抓着陈观的装甲，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那冰冷的金属上，昏睡了过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小眉头也紧紧蹙着，偶尔还会发出不安的抽噎。

赵磐看着蜷缩在钢铁巨人身边安然睡去的小女孩，又看看陈观那沉寂得如同坟墓的身躯，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他轻轻脱下自己残破但还算厚实的外套，小心地盖在艾米身上，然后才站起身，脸色重新变得凝重如铁。

他钻出舱门。外面的士兵们已经从短暂的狂喜中冷静下来，正沉默地收敛着同伴的遗体，或者互相处理着伤口。气氛沉重而压抑。断爪处散发的恶臭和深渊残留的污秽气息，依旧让人感到阵阵不适和头晕。

“情况怎么样？”赵磐走到林薇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王虎和李明也围了过来。

林薇靠着一块残骸坐着，正用撕下的布条重新包扎自己再次崩裂的伤腿，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她指了指旁边地上那团焦黑的金属疙瘩——那是彻底报废的“寻路者”。

“防御阵列是临时的，过载烧毁了‘寻路者’的核心，能量彻底耗尽，不可能再启动了。”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惜，那盒子不仅仅是工具，更是她重要的研究成果。“巢母之喉虽然受创退走，但只是暂时的。断爪对它本体伤害有限，那股暴怒和污秽的意志…还在上面盘旋，没有远离。”她指了指穹顶的破口，那里依旧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暗绿气息。“它在舔舐伤口，也在窥伺。我们暴露了，这里不再安全。”

“陈老大呢？”王虎急切地问，独眼里满是担忧，“真…真没电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词，却掩饰不住紧张。

“能量储备低于5%，进入强制深度休眠。”林薇神色凝重，“这是机体在遭受毁灭性重创或能量濒临枯竭时的终极保护机制，关闭一切非核心功能，将能耗降到最低，维持核心意识不灭。理论上…只要核心不损，能量源不灭，就有机会唤醒。但是…”她顿了顿，看向那歪斜的维护舱，“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外部装甲多处贯穿性损伤，内部结构严重损毁，尤其是那条右臂，关节粉碎，能量回路大面积断裂。最麻烦的是能量源本身——光之心。刚才为了支撑守护力场，它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反噬冲击。虽然还在微弱搏动，但状态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也就是说，老大现在就是个…铁棺材？还是漏电的那种？”李明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闭嘴！”赵磐低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只要那点光还没灭，他就没死！”他环视着仅存的、个个带伤的士兵，“都听着！我们还没脱离险境！那鬼东西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现在，分头行动！”

他快速下达命令：

“王虎！带两个人，去检查一下那个断爪！看看有没有残留的深渊能量核心或者高能结晶！小心点，那玩意儿的汁液比强酸还毒！戴上能找到的所有防护！任何能用的东西，特别是能量相关的东西，都给我抠下来！那是我们唯一可能给陈观补充能量的希望！”

“李明！带剩下的人，立刻清理战场！把能用的弹药、武器、电池，哪怕是一块压缩饼干，都给老子搜刮干净！重点找医疗物资和水！把牺牲兄弟的铭牌…都收好。”说到最后，赵磐的声音低沉下去。

“林工，”他转向林薇，“你和我，想办法把陈观弄出来！这破舱扛不住下一次冲击了！得给他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外部能源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