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秩序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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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认知训练舱的蓝光与营养餐的单调循环中，如同安平县那精准运行的机械般，稳定而冷酷地向前推进。

质子苑，这个最初令人窒息的牢笼，正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重塑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

而重塑的核心工具，便是那无处不在、时刻衡量着他们价值的——积分。

最初的抵触、愤怒和不解，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它们如同被坚冰覆盖的暗流，暂时沉寂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务实，甚至可以说是“理性”的氛围。

当生存的压力、待遇的差异、以及对未来的渺茫希望，都被清晰地量化为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时，情绪化的反抗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愚蠢。

阿力克的变化尤为明显。他不再将每日的认知训练视为一种屈辱的折磨，而是将其看作一种……挑战，一种必须理解并征服的规则。

他来自草原，深谙适应环境、利用规则才能生存的道理。

无论是追踪猎物留下的痕迹，还是解读变幻莫测的天气，都需要极致的专注、敏锐的观察和冷静的判断。

现在，他将这些源自草原的生存智慧，用在了理解安平县这套冰冷的逻辑上。

他开始仔细分析每次任务的评分细则，揣摩系统判定“高效”、“精确”的标准。他不再仅仅依赖本能反应，而是尝试在操作前进行短暂的预判和规划。

在那些模拟资源分配的任务中，他甚至开始代入安平县那套“集体利益优先”的逻辑，去思考如何最大化虚拟社区的整体产出，而不是平均分配或者优先满足“弱者”。

这种转变是痛苦的，仿佛在亲手扭断自己一部分根植于血脉的价值观。

但他别无选择。每一次积分的提升，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排名在榜单上缓慢爬升，都带来一种复杂的感觉——既有对自身适应能力的肯定，也有一种背离过去的陌生感。

而积分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变化，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随着阿力克的积分稳定在中上游水平，他发现自己的生活质量确实有了细微但可感的改善。

每日的营养餐中，开始出现一些口感更接近“真实食物”的选项，比如一块经过特殊处理、带有烟熏风味的合成肉排，或者一杯模拟出酸甜口感的果味饮料。虽然依旧是标准化的产物，但足以慰藉被单调口味折磨已久的味蕾。

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更高频次使用“有限信息终端”的权限。虽然内容依旧受限，但他可以花费更多时间浏览那些枯燥的“安平新闻摘要”和“基础科技介绍”。

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陌生世界的点滴信息，试图从中拼凑出安平县运行的真实图景。

他了解到更多关于能源利用、城市规划、甚至基础材料合成方面的信息——这些知识，在草原上毫无用处，但在这里，却可能是理解安平力量根源的关键。

他还注意到，积分较高的学员，居住房间内的环境控制系统似乎也更加“智能”和“个性化”。

温度、湿度、甚至光线的色调，都可以在一个更精细的范围内进行调节，创造出一个相对更舒适的微环境。连每日更换的衣物，似乎也比低分学员的更加柔软、合身一些。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累积起来，却形成了一种清晰的导向：适应规则，努力提升，就能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这是一种简单、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公平”的逻辑——至少，在它自身的体系内是如此。

在这里，无论你过去是部落首领的继承人，还是普通牧民的儿子，积分榜上的数字是唯一的衡量标准。

黑鹰部落的巴图，勇猛好斗，在草原上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在这里，他拙于精细操作和逻辑思考，积分始终垫底，每日只能拿到最基础的食物配给，甚至连训练舱的使用时长都受到了限制。

他的愤怒和不甘，在冰冷的规则面前，毫无作用，反而可能因为情绪失控触发惩罚机制，进一步降低积分。

相反，一些原本在部落中并不起眼、但头脑灵活、学习能力强的随从，反而凭借着在训练中的优异表现，积分迅速攀升，获得了比他们主人更好的待遇。

这种颠覆性的变化，让一些人感到了迷茫和不适，但也让另一些人，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依靠自身努力改变命运的可能。

“至少，在这里，你的努力能被‘看见’。”一次训练结束后，在返回房间的路上，一个来自小部落、积分排名颇高的年轻随从，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像在部落里，很多时候，你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首领一句话，或者……出身好。”

阿力克恰好走在他们身后，听到了这句话。他心中一动，无法反驳。

草原的法则，看似自由，实则也充满了血缘、传统和力量构成的无形壁垒。

安平的积分制度，虽然冰冷残酷，剥夺了人的尊严和自由，但在某种程度上，它确实提供了一种基于“能力”的、相对客观的上升通道。

这种“客观”，正是安平县秩序的体现。它剔除了人情、关系、情感等所有“不稳定”因素，将一切都纳入可以计算、可以衡量的范畴。

对于习惯了草原上那种粗犷、直接、充满人情味但也同样充满变数的生活的西凉人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冲击，但对于那些渴望稳定、渴望“规则”、或者试图在现有体系下寻求最大生存空间的人来说，它又提供了一种……秩序感。

这种秩序感，甚至开始影响质子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最初的敌意和隔阂依然存在，但围绕着“如何提高积分”的交流，开始悄然增多。

一些高分学员，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操作技巧或任务心得，而低分学员，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去请教、去模仿。一种新的、基于“积分能力”的社交圈子，正在无形中形成。

就连阿力克自己，也偶尔会和萨仁进行一些简短的、关于训练任务的交流。

萨仁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直指核心，让阿力克受益匪浅。他能感觉到，这个聪慧的雪狐部落少女，不仅完全适应了积分系统，甚至可能已经在利用这个系统，为自己谋求着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一种基于智力较量和共同困境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某日，陈冲的光影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个新的通知。

“鉴于部分学员在认知训练中表现突出，对安平模式的理解已达到一定水平。武神宫决定，将开放‘进阶模拟任务’权限。积分排名前百分之二十的学员，将有资格参与。”

“进阶模拟任务，将涉及更复杂的系统协作、危机应对、以及初步的‘城市管理’模型推演。”

陈冲的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鼓励的意味，“成功完成进阶任务，不仅能获得更高的积分奖励，更有机会接触到安平县运行的核心逻辑，为你们未来的‘定位’，提供更多可能。”

未来的“定位”？

这个模糊的词语，再次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波澜。这意味着什么？是可能被吸纳进安平的体系？还是能为自己的部落争取到一些利益？无人知晓，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饵，将积分的重要性，再次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阿力克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排名，正好卡在百分之二十的边缘。他感到心脏微微加速。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更深入窥探安平县内部运作的机会。

他看到巴图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更加浓烈的怨恨。他也看到萨仁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