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灯照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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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论梦》。表演者，刘筱亭、张九泰！”

报幕员清亮的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来了！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刺得我眼睛生疼。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高一矮，一捧一逗，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台来。追光灯如同忠诚的卫士，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身影。

刘筱亭。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舞台中央那片最耀眼的光圈里。一身簇新的烟灰色长衫，衬得身形挺拔利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眉眼舒展，神采飞扬。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甚至能看到他额角因为刚刚上台而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

他瘦了些，脸颊的线条更加清晰硬朗，褪去了两年前最后见面时那份青涩和柔软，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和棱角。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辰，带着一种掌控舞台的自信和从容。

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剧场，清亮，沉稳，带着他特有的节奏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蔫坏劲儿。一个包袱抖出来，恰到好处的停顿，瞬间引爆了台下如雷的笑声和掌声！

他笑了。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光。那笑容，灿烂，放松，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享受舞台的愉悦。他自如地和身边的张九泰互动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默契十足，引得台下笑声不断。

他真的……活得挺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我死死咬住围巾的边缘，不让一丝哽咽溢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沉甸甸地往下坠。是为他高兴吗？还是……为自己那场成功的“背叛”所带来的、彻底的失去而感到悲哀？

就在我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复杂的情绪中，几乎无法呼吸时，台上，刘筱亭正说到一个关于“记性差”的包袱。

“……您就说我前阵子，出门忘带钥匙那事儿！”他对着张九泰，一脸懊恼地比划着，“就站家门口，那叫一个抓耳挠腮！急得我呀，恨不能把门啃开！”

台下哄笑。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种刻意的、带着点调侃的唏嘘：“后来我一琢磨啊，这人呐，记性差它分时候！有些事儿，你想忘？嘿，它偏跟你死磕，扎根儿在脑子里，抠都抠不掉！”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那一瞬间，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仿佛被那目光无形的丝线穿透！尽管我藏在最深的阴影里，尽管他根本不可能看清角落里的我，但一种强烈的、被锁定的错觉还是让我浑身僵硬！

紧接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带着一丝调侃的凉意，响彻整个剧场：

“可有些人呢？那记性，啧！真叫一个‘拿得起，放得下’！说忘就忘，干脆利索！比那陈世美他媳妇儿扔绣球还痛快！头天晚上还跟你山盟海誓、非卿不娶呢，转过天儿就能跟别人在后台…啧啧啧，那叫一个‘情难自禁’、‘干柴烈火’！拦都拦不住！”

“哗——！”

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加热烈、更加心领神会的哄堂大笑和掌声！有人吹起了口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他现挂的一个精彩包袱，一个编排出来的、无伤大雅的“前女友”段子！

只有我。

如同被一道裹挟着冰碴的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天灵盖！

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所有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四肢百骸瞬间冻僵！眼前一片刺目的惨白！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他在说什么？！

后台…情难自禁…干柴烈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我两年前那个不堪回首的、冰冷绝望的午后！扎进那个被精心设计的“吻”上！扎进那声刺耳的碎瓷声响里！扎进他最后那双赤红绝望的眼睛里！

他竟然…竟然把这一切…当成了包袱？！当成了取悦观众的…“砸挂”？！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凌迟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我！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咳…咳咳……” 我死死捂住嘴，压抑不住的呛咳撕扯着脆弱的胸腔，眼前阵阵发黑。指缝间，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活得挺好。真的挺好。

好到可以云淡风轻地，把那段撕心裂肺的背叛和痛楚，当成一个笑话，在几百人面前，轻松地、甚至带着点调侃地说出来。博得满堂彩。

而我…我像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洗不掉的罪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那场漫长的、几乎夺走生命的战争留下的创口。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扭曲、崩塌。舞台中央那个光芒四射、谈笑风生的人影，变得无比陌生，无比遥远，又无比刺眼。

他认不出我了。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认出。那个叫“张铃铛”的、薄情寡义的背叛者，早已被他当成一个成功的包袱，钉在了相声舞台的耻辱柱上，供人取笑。

剧烈的咳嗽让我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沸水烫伤的虾。眼泪混合着指缝间溢出的鲜血，狼狈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暗红。周围的笑声、掌声、叫好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噪音，尖锐地刺痛着耳膜。

台上，刘筱亭似乎对自己这个“现挂”的效果很满意，嘴角噙着那抹玩味的笑意，正接着往下说，神采飞扬，享受着满场观众给予的、名为“成功”的欢呼与热浪。

而我，在无人注意的、最黑暗的角落里，呕心泣血，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