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保温杯的“预言”失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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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室的窗户敞开着，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卷进来，吹散了纸张特有的油墨味。陈青禾刚送走一位为宅基地纠纷抹眼泪的老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杯壁上“石壁乡先进工作者”的字样已有些模糊。他拧开盖子，热气混着枸杞的微甜气息扑面而来，啜饮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熨帖了疲惫的神经。

“小陈，有封匿名信，直接塞门缝里的。”信访室的老张递过来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封口处被粗暴地撕开过，显然老张已经按流程做了初步检查，“举报对象…有点扎眼。”

陈青禾接过信，目光扫向举报对象一栏，心脏猛地一跳——“云川县财政局副局长，孙立明”。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的记忆深处。那个他重生之初，如同“天启”般获得的错名单上，孙立明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位置颇为靠前！当时那份名单，曾是他惶惑不安中唯一抓住的浮木，指引着他避开陷阱，甚至阴差阳错地揪出了杨德海。此刻，这个名字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是兴奋？名单的“预言”再次应验？还是更深的疑虑？这会是彻底验证名单“神力”的机会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展开信纸。字迹潦草，像是刻意伪装过，内容却写得“有鼻子有眼”：

举报：云川县财政局副局长孙立明，利用职权，在去年县里采购一批办公电脑过程中，伙同其小舅子（县“宏达电脑公司”老板赵强），通过围标串标、虚高报价等手段，贪污公款至少二十万元！证据：可查财政局采购合同编号【云财采-202x-078】，宏达公司中标价明显高于市场同类产品30%以上！请纪委严查蛀虫！

二十万！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不过几百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举报信还提供了具体的合同编号和指向明确的线索——宏达电脑公司，孙立明的小舅子。一切看起来似乎都严丝合缝，指向一个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腐败分子。错名单的“预言”仿佛正被现实一步步印证。

陈青禾的心跳有些加速。他立刻起身，拿着举报信找到分管信访的张主任和老严。

“孙立明？”张主任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桌面，“这可是个实权副科，管着政府采购这块肥肉。匿名举报…还直接点出合同和小舅子？胆子不小。”

老严接过信，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遍，又翻来覆去检查信封和纸张，经验老道地分析：“信纸文具店常见，邮戳是本县的。内容写得像那么回事，但语气…有点过于笃定和急切了，像是知道内情，又急着把他拉下马。”他顿了顿，看向陈青禾，“青禾，你怎么看？这线索，接不接？”

陈青禾压下心中那份因错名单而起的异样悸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冷静：“张主任，严老师，举报指向明确，有具体事件、合同编号和关联人。按照程序，我认为应该启动初步核实。重点核查三点：一、核实【云财采-202x-078】号采购合同的真实性和具体内容；二、核查宏达电脑公司中标过程是否存在违规；三、核查中标产品价格与当时市场价的差异。”

他刻意没有提错名单。那份名单，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他此刻需要极力摆脱的“拐杖”。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判断和纪律审查的程序。

张主任和老严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好，青禾，这个初核任务交给你。记住，证据为王。匿名举报，更要小心求证，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过一个蛀虫！注意保密，先从外围入手。”

“明白！”陈青禾挺直腰板，眼神锐利起来。这不再仅仅是验证一份名单，更是对他作为纪检新兵专业能力的真正考验。

初核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陈青禾首先来到县财政局档案室，调取了那份被点名的【云财采-202x-078】号合同原件。合同厚厚一沓，条款清晰，采购方是云川县财政局，中标方确实是“宏达电脑科技有限公司”，采购物品为50台某品牌台式电脑及配套打印机、耗材，中标金额清晰印着：贰拾捌万伍仟元整（￥285,000.00）。

“孙副局长亲自抓的这个项目，说是为了提高局里办公效率。”档案室的老王推了推老花镜，回忆道，“流程都走了，招标公告、评标委员会打分、公示，看着没啥问题。”

陈青禾仔细翻阅合同附件里的投标文件。宏达公司的报价单、产品参数、售后服务承诺一应俱全。另外几家参与投标的公司报价，确实都比宏达高出一截，有一家甚至报到了三十一万多。从表面看，宏达反而是报价最低、性价比最高的。

“最低价中标？”陈青禾心中疑窦顿生。政府采购并非一律最低价中标，尤其涉及技术设备。他不动声色地问：“王师傅，当时评标的标准是什么？技术分占比多少？”

“这个…具体得看评标记录。”老王在档案柜里翻找起来。

与此同时，陈青禾拿着合同复印件和宏达公司提供的详细配置清单，找到了刚被借调到县审计局、正参与另一个项目审计的简薇。

“简薇，帮个忙，急事。”陈青禾将材料递过去，“查查去年这个时候，这套配置的电脑和打印机，市场主流价格大概在什么区间？特别是这个品牌这个型号。”

简薇放下手中的凭证，接过清单，只扫了几眼，眉头就微微蹙起：“这个型号…去年算是中高端商用机型。你等等。”她迅速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这在当时还是稀罕物），调出内部的价格信息库和几份行业报价参考，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片刻后，她指着屏幕：“看这里。去年同期的市场公开报价，单台主机带显示器，主流渠道的批发价在4500到4800左右。他们采购的这款打印机，市场价大约2800一台。耗材套装算500块。”她拿起计算器快速按了几下：“按50套算，主机240,000，打印机140,000，耗材25,000。总价应该在405,000左右。这还没算大批量采购应有的折扣。”

陈青禾的心沉了下去。合同中标价是285,000，比简薇估算的市场价足足低了12万！举报信说宏达“虚高报价”，可现实是，宏达的报价远低于市场预期！

“这怎么可能？”陈青禾难以置信，“宏达是报低了，不是报高了！举报信完全说反了！”

简薇指着合同附件里宏达的投标文件，冷静分析：“你看这里，宏达投标时提供的产品配置清单，和你给我看的这份合同里最终签订的配置清单，型号代码最后一位字母不同。投标文件里写的是‘pro’版，性能更高，合同里签的是‘标准版’，基础配置。他们玩了个偷梁换柱的把戏。投标用高配型号报个低价吸引眼球，中标后实际供货却是低配型号。评标委员会如果只看投标文件的总价和主要参数概括，不逐项仔细核对具体子型号，很容易被蒙混过关。”

原来如此！举报信只看到了中标金额，却根本没搞清里面的猫腻，甚至把方向都弄反了！陈青禾感到一阵荒谬，那份因错名单而起的笃定，此刻像泄了气的皮球。

“还有，”简薇又点开一份电子表格，“我顺便查了宏达公司的纳税和社保记录。它就是个典型的‘夫妻店’，员工就赵强和他老婆两个人，注册资金十万，去年全年营业额才五十多万。它哪来的实力和渠道，能拿到比市场批发价还低一大截的价格，供应五十套设备？除非是亏本做慈善，或者…设备来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