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寒潭映月与霜刃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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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芳斋内殿的灯火，温暖明亮，却驱不散小燕子心头的惊悸。她裹着晴儿那件雪白蓬松的雪狐斗篷，蜷缩在紫薇床榻旁的绣墩上，像一只受惊过度、寻求庇护的小兽。紫薇的手被她紧紧攥着，那温热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证明她真的逃离了那个噩梦般的牢笼。

“……然后，一道白光！‘唰’的一下！快得我眼睛都花了！”小燕子心有余悸地比划着，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绘声绘色地向紫薇和金锁描述着方才宫道上那惊魂一幕，“直冲着晴格格手里的灯就去了！我还以为灯要炸了！结果…结果晴格格手就那么一抖一抓…嘿！灯居然稳稳当当又落她手里了！连火苗都没晃一下！我的天爷！简直神了！”她瞪大眼睛，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混杂着对晴儿那神乎其技身手的敬畏。

金锁听得目瞪口呆，捂着嘴惊呼：“天啊！那…那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晴格格没事吧？”

紫薇的脸色却随着小燕子的描述，一点点沉了下来。那裂帛般的锐响…那冷冽如霜的寒光…小燕子口中“快得眼睛都花”的速度…还有晴儿那举重若轻的化解…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绝非寻常刺客的存在！一个能无声潜入宫闱重地，出手刁钻诡异，只为斩断一盏宫灯的…警告着！这深宫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她无法想象的暗流？

“晴格格没事。”紫薇轻轻拍了拍小燕子冰凉的手背，安抚着她，眼神却凝重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是…这宫里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冷。”她想起那碗“牵机引”，想起废后那双怨毒的眼睛，想起腊梅悬梁的尸身…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废后倒了，但那股欲置她于死地的力量，似乎并未消失，反而以一种更诡异、更莫测的方式，露出了獠牙。

“紫薇…”小燕子感受到紫薇手上的微凉和眼中的忧虑，那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不安取代。她松开紫薇的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雪白柔软的斗篷绒毛，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无助的怯懦，“我…我现在…算什么呢？格格不是格格了…连个宫女都不如…我…我该去哪啊？”她环顾着这间华丽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漱芳斋内殿，眼神里充满了无处安放的惶恐。漱芳斋…曾经是她泼天富贵的起点，如今却成了她身份尴尬的明证。

紫薇的心猛地揪紧！巨大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她正要开口，殿外却传来小凳子刻意拔高的通报声：

“五阿哥到——！”

永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匆匆赶来，额角还带着微汗，呼吸也有些不稳。一进门，他的目光就立刻锁定了蜷缩在绣墩上、裹着雪白斗篷、显得异常娇小无助的小燕子。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惊惶未定的眼神，永琪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下，眼中瞬间翻涌起浓烈的痛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

“小燕子！”永琪几步跨到小燕子面前，声音带着急切，“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方才宫道上…”他显然也听说了那场诡异的袭击，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视。

“五…五阿哥…”小燕子看到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永琪按住了肩膀。她仰着头，看着永琪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鼻尖又是一酸，赶紧低下头，闷闷地说：“没…没事…晴格格厉害着呢…”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替我求老佛爷…”她指的是被赦免出狱的事。

永琪看着她这副强忍着委屈、如同被遗弃的小狗般的模样，心中那股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几乎要破胸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别怕，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这句话，像是一句沉重的承诺，重重砸在寂静的殿内。

他转向紫薇，脸上带着真挚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紫薇，恭喜你！明珠格格！”他拱手行了一礼，动作间带着对妹妹的尊重，“皇阿玛的旨意，阖宫都知道了。你…受苦了。”他看着紫薇依旧苍白的脸，想到她经历的生死劫难，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和兄长的疼惜。

“多谢五哥。”紫薇起身还礼，脸上露出温婉却有些勉强的笑容。这声“五哥”，让她心头百感交集。身份的尘埃落定，却伴随着更深的忧虑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她看向依旧茫然无措的小燕子，轻声道：“五哥来得正好。小燕子她…刚刚出来，心神未定，这身份去处…”

永琪立刻明白了紫薇的担忧。他看向小燕子，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皇阿玛赦免小燕子，便是不再追究过往。她的去处，我自有安排。紫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再受委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燕子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雪狐斗篷，补充道：“晴儿那边…老佛爷自有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顿下来，好好休养。”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属于天潢贵胄的笃定和担当，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驱散了小燕子心中那巨大的惶恐。小燕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永琪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冲淡了那份无枝可依的冰凉。她下意识地，将那件雪白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晴儿身上那清冷的、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气息。

慈宁宫花厅。

檀香依旧袅袅，气氛却比往日更显凝滞，仿佛空气都带着冰碴子。

老佛爷端坐主位，捻着佛珠的手动作比平日缓慢许多。她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带着深刻法令纹的嘴角，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晴儿垂手侍立在她身侧，如同月下玉雕，沉静如水。她手中那盏经历了一场诡异袭击却毫发无损的琉璃宫灯，此刻静静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烛火跳跃，映照着她低垂的眼睫。

乾隆坐在下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方才晴儿平静无波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帝王尊严最敏感的地方！凝霜剑！那个只存在于宫廷最深秘档、被刻意尘封遗忘的禁忌之名！那柄象征着江湖绝顶力量、曾掀起过腥风血雨的魔剑！竟然真的在紫禁城现身了！而且是以如此挑衅、如此羞辱的方式——只为斩断一盏宫灯！

“凝霜…凝霜…”乾隆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和深沉的忌惮，“他们竟敢…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如此猖狂！”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名贵的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细纹！

“皇帝！”老佛爷缓缓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此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凝重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稍安勿躁。”

“皇额娘！”乾隆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凝霜入世！这绝非小事！他们蛰伏数十年，如今突然现身，目标直指晴儿…不！是直指慈宁宫！直指皇额娘您！其心叵测！其意昭然！儿臣岂能坐视？！”他胸膛剧烈起伏，帝王的尊严和父亲（对晴儿）的保护欲被同时点燃。

“哀家知道。”老佛爷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重，“正因如此，才更要沉得住气。凝霜沉寂数十载，一朝入世，必有所图。他们选择以这种方式‘亮剑’，而非直接行刺，便是在试探，也是在…宣告。”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桌上那盏琉璃宫灯，眼神极其复杂，“警告哀家…不要插手？还是…另有所指？”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晴儿沉静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晴儿，你怎么看？”

晴儿微微屈膝，声音清越平静，如同玉石相击：“回老佛爷，方才那一剑，快、诡、冷，意在断光，而非伤人。其势…凝而不发，杀意内敛，更像是一种…标记。”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澄澈，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凝霜重现，非为私怨。其目标…恐在紫禁城深处，搅动风云。晴儿…或许只是恰逢其会，成了他们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她的分析冷静而精准，将自身置于棋局之中，点出了凝霜剑背后更深远的图谋。

“搅动风云…”乾隆咀嚼着这四个字，脸色更加难看，“他们想搅动什么风云？是冲着紫薇来的？还是…冲着朕的江山？！”他看向老佛爷，“皇额娘！凝霜之祸，史有明鉴！当年若非…若非‘他’…”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和忌惮。

老佛爷捻动佛珠的手猛地攥紧！那串温润的菩提子几乎要嵌入掌心！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追忆和一种刻骨的寒意！那个名字…那个几乎被她刻意遗忘在岁月尘埃深处的名字…与凝霜剑一同，代表着一段被鲜血浸透、被权力掩埋的宫廷秘史！一段连她都不愿轻易触碰的禁忌！

“够了！”老佛爷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下了乾隆未出口的话和殿内涌动的暗流！“陈年旧事，提之无益！眼下要紧的，是应对当下！”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乾隆和晴儿，“凝霜既已入世，便不会轻易退去。敌暗我明，不可妄动！”

她转向晴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晴儿，从今日起，你便搬去漱芳斋偏殿，与明珠格格同住。一则，护她周全。二则…”她顿了顿，目光深邃，“替哀家…好好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这命令，既是保护紫薇，更是将晴儿这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直接放到了风暴旋涡的中心！

“是，晴儿遵旨。”晴儿平静领命，脸上无喜无悲。她明白老佛爷的深意，也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皇帝，”老佛爷的目光最后落在乾隆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警告，“管好你的前朝。后宫之事，尤其明珠格格安危，自有哀家安排。至于那个小燕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考量，“既已赦免，便给她个名分。让她跟在明珠格格身边，做个…‘还珠义妹’吧。留在眼皮底下，总比放出去惹是生非强。也免得…有些人，借题发挥。”这安排，看似恩典，实则是将小燕子也纳入了监控范围，成为牵制紫薇和试探凝霜的又一枚棋子。

乾隆张了张嘴，看着老佛爷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只能将满腹的疑虑和愤怒压下，化作一声沉重的：“…儿臣，遵旨。”

京城西郊，柳家屯，会宾楼后院。

月光清冷，洒在院中静坐的两人身上。石桌上，那柄被油布包裹的“凝霜”古剑，静静地横陈，如同沉睡的凶兽。

蒙丹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月光下贲张有力，新生的伤疤如同盘踞的虬龙，昭示着浴火重生的力量。他一遍遍擦拭着手中那柄弯月般的回部宝刀，刀身映着月光，流淌着冰冷的寒芒。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沉淀下来的、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戌时三刻的紫禁城，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沉沉的暮色中吞吐着最后一丝威严的余晖。宫灯次第点亮，却驱不散深秋夜色的浓稠与寒意。

宝月楼，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华美牢笼，在渐深的暮色中，如同一颗镶嵌在深宫夜幕上的、孤寂的明珠。维娜和吉娜身着回部侍女服饰，垂手侍立在紧闭的楼门内，眼神却不时焦急地瞟向窗外西北角的方向。她们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沁满冷汗。约定的时刻，近了。

含香独自坐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内室，面前摊着一卷古老的回部经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穿着素净的白色纱丽，身姿依旧圣洁如雪莲，那双曾映着大漠星空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和刻骨的思念。窗外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仿佛预示着风暴的来临。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腕上一枚小巧的、刻着古老回部图腾的银镯——那是蒙丹的信物。蒙丹…你还好吗？今夜…我们能逃出生天吗？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如地底惊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宝月楼后方堆积香料布匹的库房方向炸开！

紧接着！

“走水啦——！”

“宝月楼库房走水啦——！快来人啊——！”

凄厉的呼喊声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宫禁的宁静！

冲天而起的烈焰，如同挣脱束缚的赤红巨蟒，贪婪地舔舐着夜空！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香料焚烧气味和布匹焦糊的恶臭，瞬间遮蔽了星月！火舌疯狂蔓延，舔舐着宝月楼精美的雕花窗棂和飞檐，将这座异域明珠映照得如同燃烧的地狱之门！

“保护香妃娘娘！”

“快！救火！取水龙！”

“有刺客！封锁宫门！”福尔康沉稳却带着惊怒的吼声在混乱中炸响！训练有素的侍卫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从四面八方涌向宝月楼！水龙车刺耳的轮毂声、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木料燃烧的噼啪爆响…瞬间将宝月楼区域变成了沸腾的旋涡！

混乱！彻底的混乱！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惶扭曲的脸，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维娜和吉娜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惊骇下的决然！时机到了！

“娘娘！快！”维娜猛地拉开内室通往露台的侧门，压低声音急呼！

含香没有丝毫犹豫！圣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绝，她如同被惊起的白鸟，提起裙裾，在维娜和吉娜的掩护下，灵巧地闪出侧门，借着浓烟的遮蔽，沿着预先探查好的、贴着墙根的阴影，朝着御花园西北角的方向，疾奔而去！她的心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眼中只有那个约定的地点——万春亭！

几乎是宝月楼火起的同一刹那！

御花园西北角，万春亭。

这座临水而建的八角凉亭，在宝月楼方向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孤寂清冷。亭下连接着护城河的废弃水道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水草遮掩，如同巨兽沉默的口。

柳红一身紧致的黑色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伏在亭柱的阴影里。她手中紧攥着萧剑给的水道图和药粉囊，耳朵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混乱喧嚣，心跳却异常沉稳。快了…含香姑娘…就快到了！

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含香可能出现的路径时，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左侧一片嶙峋的太湖石假山阴影中爆发！

“嗤——！”

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无声无息地刺向柳红毫无防备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毒！正是她注意力被远处火光吸引的瞬间！

柳红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生死关头，那无数次刀头舔血的江湖本能救了她！她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猛地向右侧扑倒！同时反手拔刀，一道匹练般的寒光自下而上撩起！

“叮——！”

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在寂静的亭畔炸响！火星四溅！

柳红只觉得一股冰冷磅礴的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而入，震得她虎口崩裂，气血翻腾！整个人被这股巨力狠狠掼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亭柱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勉强稳住身形，持刀的手剧烈颤抖，惊骇地看向偷袭者！

一个全身包裹在深灰色紧身衣里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假山阴影中滑出。他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皮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死寂如古井、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眸。手中握着一柄形状奇特的短刺，通体乌黑，在火光映照下不反射一丝光泽，如同吞噬光线的深渊。方才那致命一击，正是此人所为！他如同毒蛇般蛰伏在此，等的就是柳红精神松懈的刹那！

“鹰卫！”柳红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阿里和卓留下的、真正的杀人机器！他们竟然没有全部被宝月楼的混乱吸引！这里…也有埋伏！